3月下旬，新任南京市委书记杨卫泽到任之后，人们发现，风向变了。这转变看起来很突然，以至于有人怀疑，“取消郊县镇街GDP考核”是不是一场毫无实际意义的“秀”？
　　
　　不过更合理的解释是，主政者要在新一轮竞争中为南京抢得先机，市委书记杨卫泽说：“过去30年全国以GDP为主要导向，我们(南京)的GDP也没有导出来。”
　　
　　告别GDP后考什么？
　　
　　在告别“唯GDP论”呼吁多年之后，中国地方政绩的考核体系开始实质性改变。一些雄心勃勃的地方政府，试图在新的竞争体系中抢得先机，以改变自己在旧体系中的不利态势。
　　
　　2011年8月2日，南京市正式颁布实施《关于开展郊县镇街分类考核的实施办法》(以下简称《实施办法》)，明确对6个郊县的66个镇街不再进行GDP考核。而在5个月前，“郊县经济总量要翻一番以上”还是市委、市政府确定的未来5年郊县经济发展目标之一。
　　
　　转变看起来很突然，以至于有人怀疑，“取消郊县镇街GDP考核”是不是一场毫无实际意义的“秀”？
　　
　　此前的5月24日，中共南京市委《关于学习推广桠溪经验 推动农村科学发展的决定》颁布，这一文件也成为了之后颁布《实施办法》的重要依据。5月26日，在高淳县桠溪镇举行的全市镇村科学发展现场会上，南京市委书记杨卫泽直接表示：“南京农村地区的发展，要不为GDP的总量数字所困。”
　　
　　杨卫泽为此提出，要把“生活富裕、生产先进、生态良好”作为今后考核镇街发展的基本方向和主体框架：“今后，要取消绝大多数镇街和所有村的GDP、工业等考核指标，重点围绕基本农田保护、村庄绿化美化、农民收入提高和生活改善、农业现代化等内容。”
　　
　　高淳县桠溪镇是此番变化的关键点。
　　
　　这座面积150平方公里、人口6.3万的小镇，在南京各郊县中的经济实力、发展速度、城镇规模都不是第一，但是近年来却凭借差异性发展先后获得国家生态镇、省级特色示范小城镇试点镇以及中国首个“国际慢城”称号，被认为“探索了一条具有桠溪特色的科学发展之路”。
　　
　　官方总结“桠溪经验”中最重要的两点：一是走绿色发展之路，二是走特色发展之路。这两条经验，几乎是上述《实施办法》的全部精髓。
　　
　　《实施办法》采用了10项基本指标、8项分类指标相结合的镇街分类考核指标体系，基本指标权重为40%，分类指标权重为60%。
　　
　　基本指标中“经济发展”不再考核GDP总量，只选取了一般预算收入、固定资产投资两个反映经济运行质量和后劲的指标。与此形成强烈反差的是，民生指标一跃成为新考核方案的核心内容，在40分的基本指标中占据了14分的比重。“生态文明”与“和谐稳定”两项指标所占的比重也超过了“经济发展”指标。
　　
　　南京市委副秘书长、农工委副书记王留平表示：之所以要取消GDP考核，是因为南京郊县的镇街产业在招商引资中不惜拼政策、拼地价，甚至影响了当地良好的生态环境，这样的增长方式已难以为继。
　　
　　此前，南京市级对所有镇街采用的是同一套考核指标。按照《实施办法》，全市6郊县的66个镇街，划分为现代农业、先进制造业、现代服务业三大类型，分类考核。例如，对现代农业主导型镇街，将重点考核农地保护和农业现代化水平；对现代服务业主导型镇街，重点考核特色产业培育发展水平等。
　　
　　南京市委党校副校长刘喜发在接受采访时则建议，实施这种分类考核后，与先进制造业和现代服务业主导型镇街相比，现代农业主导型镇街手中掌握的公共资源要少得多，市里在分类考核的同时，应做相应考虑，给予一定的扶持和资助。
　　
　　毫无疑问，实施分类考核将对很多镇街产生深远影响，尤其是那些最终分类与自身现状存在矛盾的镇街。
　　
　　栖霞区龙潭街道现在产业以先进制造业为主导，但在全市规划中，它将作为长江中下游交通物流基地打造，因此被划入现代服务业主导型镇街。江宁区谷里街道位于江宁开发区和滨江开发区中间，工业经济发达，但该街道区域规划为全市的生态廊道，加上街道150平方公里的区域面积中，相关农业规划面积有四十多平方公里，占了三分之一，因此将按照现代农业主导型镇街考核。
　　
　　此类镇街如何适应此种变化，尚有待观察。
　　
　　强势官员主导的GDP“决裂”
　　
　　如果回溯到2011年3月7日，人们就会发现，在当时的南京市郊县经济工作会议上，“做大做强郊县经济总量实力”还是市委、市政府的目标之一。当时的郊县经济工作会议选择在溧水县召开。之所以如此，是因为溧水“发展速度最快”。
　　
　　但在3月下旬，新任市委书记杨卫泽到任之后，人们发现，风向发生了变化。5月26日的全市镇村科学发展现场会暨镇村干部培训班开班仪式选择“发展速度不是最快”的桠溪镇举行，本身就是一个信号。
　　
　　杨卫泽在会上表示，科学发展到底是比速度还是比后劲，是比总量还是比环境，是比表象还是比民心，归根到底是简单地比速度还是比质量和效益。
　　
　　在履新南京之后杨卫泽的历次公开讲话中，GDP成了低频字眼，而“绿色发展”、“特色发展”却被频频提及。
　　
　　6月18日，在全市领导干部学习班上，杨卫泽提出，南京发展要“不唯GDP”，GDP导向不适合南京，应该抢抓第三次发展机遇，“这次发展机遇的实质就是实现绿色发展。谁能在绿色发展上占得先机，谁就有可能赢得未来。”
　　
　　杨卫泽说：“过去30年全国以GDP为主要导向，我们的GDP也没有导出来，现在以全面协调可持续科学发展为导向时，我们却守着GDP论高低，这也反映思维方式和发展理念的严重滞后。”杨卫泽列举一组数据后说，2010年南京市GDP在全国大中城市中排名第17位，如果就GDP争高低，那么再奋斗5年，南京最多排到第14位，而不唯GDP，经过努力5年后综合指标完全可能进入前10位。
　　
　　过去的五年，南京的固定资产投资占GDP的比例一直处于60%左右的水平，2010年甚至高达66%，而同期广州和深圳却是20%，杭州46%，上海32%。而另一方面，南京的万元GDP综合能耗是美国的4.4倍、日本的5.5倍，环境问题饱受南京市民诟病。
　　
　　2011年7月份，南京市公布了173家停产或限期整改的重污染企业名单，其中包括中石南化等4家大型央企和外企。污染严重的南化公司也承诺出资5亿元整治环境污染问题。市政府还计划在2年内搬迁绕城公路以内的一百多家制造业企业。
　　
　　本周，杨卫泽亲率南京市领导干部学习班考察苏州、无锡、扬州等地――在杨卫泽担任无锡市委书记期间，太湖蓝藻爆发引发用水危机，其后两年内，无锡关闭了规模以下化工企业七百多家。
　　
　　在很多人看来，身为省会城市的南京，GDP指标多年落后于本省的苏州、无锡、常州等地，而且差距有扩大之虞，转换思路是“另辟蹊径”之举，但杨卫泽将这解释为“特色发展”。
　　
　　7月2日，在中共南京市委十二届二十二次全会分组讨论中，杨卫泽说，“南京特殊的城市性质决定，不可能以生产型为代表，南京不是一个拼GDP的城市，也不是拼生产的城市。三十多年来的经验证明，南京拼GDP拼生产是拼不过别人的。只能越比越灰心，反而把南京的城市功能定位丧失。”
　　
　　并不新鲜的“新招”
　　
　　事实上，就杨卫泽本身来说，取消GDP考核不是新鲜招数。
　　
　　2010年7月的《群众》杂志曾刊发杨卫泽的署名文章，题为《构建促进科学发展的干部政绩考核机制》。该文显示，在杨卫泽担任无锡市委书记期间，无锡市先后制定并实施了相关综合考核评价办法。其重点在于，淡化GDP考核，强化民生考核。
　　
　　“在市(县)区评价指标体系中，不再考核GDP总量，人均GDP也只设定为非核心指标，而加入了生活质量类8项指标，……其中城乡居民收入在全部39项指标中权重最高。”
　　
　　相比较而论，无锡市已经将取消GDP考核的层级扩大到市、县、区级，范围大于南京市目前的做法。
　　
　　在过去的一年中，类似改革已经在各地以不同形式展现：比如四川取消了对地市GDP增长指标的考核，珠海取消了对镇官GDP的考核。而其实早在2004年，浙江省湖州市就曾取消对干部的GDP指标考核，引起广泛关注。
　　
　　值得关注的是，淡化GDP考核实际上已经成为从中央到地方的共识。中共十七届五中全会会议公报及《中共中央关于制定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二个五年规划的建议》中，均未提及有关GDP增速的量性要求，这意味着中央对于地方政府的最终评价重在“人民满意不满意”。
　　
　　与之相对的是，在无锡辖下的江阴市，“幸福指数”已经纳入对当地官员的政绩考核中。
　　
　　在2010年3月《江南论坛》的一篇署名文章中，杨卫泽曾如此阐述他认识中的政绩观：认为在追求经济增长等“显性政绩”的同时，更加关注民生改善等“隐性政绩”；在追求发展速度等“硬政绩”的同时，更加关注人民幸福感受等“软政绩”。
　　
　　不过正如人们一直在讨论的，即便是兼任江苏省委常委的杨卫泽，在取消自己辖下镇村GDP考核的同时，却也不得不同时面临上级赋予的经济发展指标。如何在二者之间找到平衡，成为对官员政治智慧的最大考验。
　　
　　在杨卫泽上任之初，江苏省委、省政府对南京提出了“两个率先带好头、转型升级做示范”的目标，南京被要求确保在全省“第一批迈进基本现代化行列”，但问题在于，南京的农村地区与苏南相比差距明显。
　　
　　杨卫泽说，“对照省里研究的基本现代化指标体系，我们在生态现代化、民生现代化、农业现代化上差距很大……率先基本实现现代化，重点在郊县，难点在农村，基础在镇村。”这可以解释南京为什么首先在镇村改变政绩考核导向。
　　
　　至于在郊县之外，如果在市区实现“绿色发展”和“特色发展”，还在等待中。